Taipei Film Festival / 台北电影节
创作人挑片|「电影,让我内心的猛兽得以挣脱」,音乐人法兰
by创作人挑片|「电影,在寻常生活里,奇迹发生之处」,作家陈德政
by一抹月光,照映香港动荡时代的群像:《明月几时有》
by历史,是只字片语,也是连篇累牍;每人亲个近有别,但为求鉴往知来,便也就值得铭记。随年纪增长,深感历史愈陈愈香,因为历史多半非虚构勃论,甚至比虚构来得荒谬。与时与人贴得近,总会有刻骨铭心的一刻。纪录传述、摹仿重现,既孰悉又陌生的生活之味,足以使后世隐然有感。小人物在大时代动荡下的无奈,居高低位者的爱恨情仇,百般聊赖大银幕再见;那辗转不已的波澜壮阔,抑或无以名状的弃世绝尘,凿痕尤深。前有《黄金时代》,后有《明月几时有》,皆出自许鞍华导演之手。 《黄金时代》讲的是才女萧红柔软而铿锵的情感纠葛,以及她在战乱中的曲折迂回。为避免文化于战火中消逝,平凡或高尚的昔日往事,安然有了见证。 《明月几时有》则如临大时代精神的最高境界,弥足珍贵的文化血脉有赖地道人士维系;一抹月光下,举目叹服。重重拖着脚步前行,意志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香港沦陷之际;仁人志士的决绝与淡然,是《明月几时有》对青春与生命的纪实。 1941 年末,香港沦陷,日军侵占香港疯狂抢掠,搜捕滞留在香港的文化人士,强令他们合作。香港东江游击队接到上级指示,紧急营救躲避在香港、九龙的文化人士;枪战、巷战、轰炸及硝烟等牺牲源源不绝,在三年零八个月悲恸的日子里,一群甘草人物为保卫香港和凶残的日军抗争,奉献己力,演绎传奇。于乱世中所搁的儿女私情,同样折磨人心。承袭《黄金时代》,《明月几时有》以传奇女性「小学教师方兰」的面貌为始,进而塑造双面特务李锦荣、短枪队的刘黑仔等当年意气风发的热血青年。各执一线的惊心动魄与壮志未酬的心碎满地,同时肩负苦难的迥异路径,细腻勾勒出三人鲜活的模样。明月几时有?把酒问青天。不知天上宫阙,今夕是何年。取自千古风流人物苏东坡绝妙的〈水调歌头〉,直接破题:「明月几时有?」,既点出动荡时代里人群对希望的渴望,亦为李锦荣与日本军官间,战战兢兢下的「几」、「何」之辩。看似平仄声调用字取舍,却也如于无声处听惊雷,试图照映身处沦陷区港民的内心独白。心怀离愁不能入眠的人们,寄托美满憧憬,是该以沫相濡,还是噤若寒蝉?好诗好词,成题又入魂,足见《明》片高明。情非得已,抛头颅洒热血的爱国情操,尚有柔情似水。末句「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」刻画方兰与李锦荣之间的爱恋,几度让人雾里看花。望月夜思怀远人,只愿思念之人,能够长长久久,无灾无病;纵使无法团聚,在千里之外遥寄心意,共赏这一轮明月,便于愿足矣。蓦然回首红尘滚滚,有情人怨恨长夜,整晚相思情更深,《明月几时有》的耽美诗意,溢于行间字里。或许先入为主,《明月几时有》给予观者烽火连天、妻离子散与鲜血淋漓的抗日景象。但实则不然,主角撇儿女情带头抢救文人,虽事关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,却不卑不亢;日常悠缓地,是女流之辈的认知蜕变,亦是骚人墨客的凛然情怀,更是侠盗英雄的壮志气息。单靠独白、镜头语言,便展现其中的片刻灵光。电影中节录了中国作家茅盾的文选《黄昏》:「….风带着夕阳的宣言走了。像忽然熔化了似的,海的无数跳跃着的金眼睛摊平为暗绿的大面孔。远处有悲壮的笳声。夜的黑幕沉重地将落未落….。」如同全片楔子,借大海之景刻划夕阳壮美;崇高的抱负、博大的胸襟和坚定的信仰,永远催人蓬勃前进。许鞍华导演见长的悲欢离合,在本片依旧蕴含,信手拈来俱天成。悲情人物理应被颂扬,遑论还透过一名幸存于世的当事者口吻,回顾倾诉。忆想片段陈述,那惋惜与沧桑,使往日中人跃然纸上。望着今日香港,高楼栉比鳞次,虽感叹今非昔比,但战时香港人的群像,犹如历历在目。 All Images Courtesy of 双喜电影双喜电影. 加入 Polysh Facebook 随时阅读最新、有趣的电影与艺文文章。
脱离家庭剧码的软性绑架,渴望一阵吉他佐风声的清闲:《老娘离家记》
by带着些许躁动的镜头,引领观众的眼睛:一名中年妇女,朴素的没有打扮,从一栋老房走出,买了份报,寻找租屋。揭开电影序幕的画面,后劲强烈;当电影结束,可供回望。原来,这一次找屋的行动,是所有革命的开始。电影《老娘离家记》(My Happy Family)故事结构俐落,讲述身为家中精神支柱的玛娜娜,在52 岁生日当天不留任何情面地宣告,自己筹划许久的离家计画。在亲友连番的关心逼问之下,玛娜娜总是淡淡地表示「我需要自己的生活」,如此而已。没人相信。由此,刻画一个传统印象中的「好母亲」,在「离家一段距离后」,更看清家庭中的人际结构;透过他人对母亲搬离目的的臆测,显现「家」迸发了最基础的「人际压力」。人为个体,需要专属自我的私领域,却矛盾地不甘寂寞,偶尔必要拥抱群众。人和人组成团体,一旦进入团体,比较、压力自然孕育而生,情感威胁,又或者,少数的思考常受多数压抑,种种情况也不在话下。因此,个人、团体的欠缺与互补,经常拉扯,奠定了电影《老娘离家记》的基础冲突。 《老娘离家记》将观点座落在一个更为幽微的座标上:「家庭」。家,无论在东西方社会任何的分类底下,基本上都是被囊括在「团体」的象限里,然而却又独特地存在着——因为在家庭这样的组织里,「血缘」串连的彼此,父母却又来自不同的家庭,以「情感」为落实关系的依据,有时还将「法律」牵扯其中。所以,当有个人主义冒出头时,常常会受到团体的软性绑架,在思维、行动上造成某种程度的限制,更难说脱离就脱离,「剪不断,理还乱」的十足应证。乔治亚能说善导的双人组导演 Nana Ekvtimishvili 与 Simon Gross,慧黠地将电影里的革命发动者,设定为三代家庭里的中坚份子:「母亲」。母亲的角色通常在家庭结构里代表包容,似乎可以承受更多,也是比男性相对坚强的内部管理者。假定母亲提出与团体保持距离的时候,团体内的惊讶程度,以及反思的感受更是强烈。剧中,玛娜娜得替家人洗衣服,可是这屋子的设计老旧,只有一只大衣柜,放在女儿和女婿的房间里,每次玛娜娜都得趁着女婿早晨起床尿尿时,赶忙溜进房里,免得开开关关的衣柜声吵醒还在熟睡的女儿。仅仅简单的安排,便可安放深入的隐喻于其中,把家、个人、集体与私欲的对比,清楚而不做作地呈现眼前。当视角转向自己,若从团体中,寻见自我存在的空间时,我们有没有能耐知道自己到底欠缺什么?需要的又是什么?能否从以往的团体经验找出参考值?于是,玛娜娜的抽离,反倒得到回头检视的机会。站在一定距离之外,玛娜娜以相对旁观的角度,实际上也屏除不了参与的成分,观望家中隐藏的实质问题;像是女儿和女婿躁动的婚姻,因为无法成功求子而引发的争端;年迈父母的照养,连动对外观感的面子问题;与丈夫多年来的相处,对彼此家庭角色的理解。种种、种种,因为革命,获得了淡定的张望,同时内心掀起涟漪。手持镜头的记实感贯穿整出电影,不煽情地呼应故事希冀阐述的中心思想,所有的场次都以精妙的场面调度来串接镜头,让角色的情绪连贯,拿捏适度的观看距离,甚至保留观众内省自我的时间。尤其女主角表现令人惊艳,无疑是部低调且前卫的电影。落地窗前的树被风吹动,玛娜娜翻出尘封已久的吉他,换上市集买来的新弦,那风捎来的沙沙声,在戏院这斯黑盒子里,扯住了我们与玛娜娜两样的单独个体。此时,如同玛娜娜偶然提出的问题:「那你呢?你知道自己是什么…」具备离群索居的勇气,也不能遗忘向内自我探索,你我到底在这一路上混乱与厘清之后,残存的,想要的是什么?或许对玛娜娜来说,只是那一阵吉他佐风声的清闲罢了。 All Images Courtesy of Taipei Film Festival. 加入 Polysh Facebook 随时阅读最新、有趣的电影与艺文文章。
情感兑换的交易,筑起藩篱:《来自爪哇的女人》、《恶女马克白》、《她的故事未完待续》
by汇聚时代面容的渺小坚毅身影:《明月几时有》,叶德娴与梁家辉
by作个历史的说书人不稀奇,观点才是难题,然而细数导演许鞍华的作品,无论以哪个时代为背景,她的故事总有浓厚的人文风景。主线饶富兴味,支线也耐人寻味;近期刚上映的《明月几时有》,除了有重量级巨星撑场主线,更有美丽温暖的支线,丰富整个故事。 1942 至1944年间,日军占领香港,游击队「东江纵队」秘密营救文化人士,江湖与民间携手组织青年志士抗日。战乱时代、烟硝弥漫的香港街头,这样的时代背景,到了许鞍华手中,却开出一个个幽微细靡的生命故事;江湖豪杰挺身相护文人雅士、黄花大姑娘不畏夜夜传来的敲锣警告;走进暗处相偕抗日、忧心忡忡大字不识的大妈,却有挺身救人的勇气。一个个渺小却有重量的身影,汇聚成这张独特又唯美的时代面容。饰演主角方兰之母的叶德娴,与客串扮老妆述说回忆的梁家辉,在这故事中又格外引人注目。东江纵队组织民间百姓协助抗日,爱好文艺的方兰接下传送情报的任务,方兰之母正是那混乱时代下忧心忡忡的母亲写照。动荡的时代你不能指望母亲该有多伟大,她自私、碎嘴、好面子,将子女视作生命中的唯一。如同所有大中华地区的母亲,她习于批评掩饰担忧,以阻挠保护女儿,尽管大字不识,却能坚持日日梳好发髻光鲜见人;她阻止不了女儿踏上危险,就拼着老命要她带上自己——母亲,在这大时代比任何人都不起眼,勇气却不输任何人。从《桃姐》到《明月几时有》,叶德娴早已对香港旧时代女性的眉角驾轻就熟,粗鄙现实的嘴脸,狼狈时却总能保持坚定优雅的身段;无礼与自私的碎念,帮起自己人却充满无私;无时无刻的担忧,遇事展现的勇气却不输青年义士。这样一位渺小通俗的角色,在叶德娴细腻精准的表演下,在许鞍华操刀的电影中,成为主线之外最美的一道支线。另外不得不赞叹的梁家辉,尽管他只肩负着诉说往事的串场,但说起故事的神采奕奕,厚重的眼镜底下连皱纹都带着戏。然而当曲终人散,驼着背的他利索地开车门、躲开邀约一心工作,一气呵成的举动带上香港现时的灰,尽管时代移转、人事已非,小人物在哪个时代都得尽全力生存,而历史的故事就说到这,留下待观者细细思索回顾的耐人寻味。 Image Courtesy of 双喜电影& Taipei Film Festival. 加入 Polysh Facebook 随时阅读最新、有趣的电影与艺文文章。
生死之间,慢慢失去,牢牢记得:《樱花下我记得》
by创作人挑片|「生命的本质就是最精彩的电影」, 摄影师张雍
by以科技书写人性的挑逗:《路径从G规划中》
by揭开序幕,光源来自手机,光的投射方向,是一具半裸熟睡的男体。随后,手机主人带上轻便的行囊——行囊微不足道的少,潇洒离开。 「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,它只能够一直地飞呀飞,飞得累了就睡在风里。这种鸟一辈子才下地一次,那一次就是死亡的时候。」——《阿飞正传》 这句话仿佛导演Jérôme Reybaud 在《路径从G 规划中》中,主角皮耶的写照。象征自由,也破题「同时,需要承担从自由延展出来的『孤寂』」。毫无交代地离开男友,皮耶开始漫无方向的公路旅行,靠着交友软体的定位功能,路边野餐、随「欲」而安;被遗留下来的男友,也使用着交友软体,追踪离去的皮耶。故事的开展自然,却也带着不可思议的奇幻色彩;所谓的奇幻,并不界定于「非写实」,反倒是「超级写实」。外出流浪,皮耶企图刻意不订定目标,虽没明说,但却依稀能透过情节拼凑,他要享受自己心中的「真正自由」。这段公路之旅,以法国和义大利国界为极限,他循着交友软体随意约炮友,正视自己内心的「性需求」,毫不掩饰;累了,仅仅借一张床过夜,隔日,继续向前。 「欲」而非单指「欲」。皮耶想要的,表面看似无法排除「非性」之外的东西。随着旅途自由放射,似乎能嗅见他有更多大过于「性」的追求,隐约冒出:这「自由」坦然地被置放在爱情、身体与心灵;他反思途中交手的过客与其各自生命的命题,虽然都有绑着他们的义务与责任,却也赋予他们安定和保护色。孰好孰坏,无人可清楚判定。调侃科技面对人性的挑逗,引人入胜的「幽默感」 现代社会对科技的依赖,有时超越我们自身的想像;透过Jérôme Reybaud 的镜头,我们看见自身的好笑,也发现隐藏在软硬体背后的浪漫面向。皮耶的男友,仅靠一张交友软体传来的下体照,认出皮耶,脸上神情竟是久违的思念;皮耶与好几个床友之间的不熟悉,一夜之缘,却担起了替炮友送包裹的约定;「太熟悉就不能做爱」的守则,酒吧的老板提及这看似谬论、实为矛盾的悖论…在在击中沉浸在现代科技网海里,那矛盾由熟悉的芸芸心声。反思的同时,却也不自觉地笑出。诚如上述,此片在冷冰的科技面,偷渡了不少人性;换句话说,里头潜藏的「随机性」,除了写实呈现人生的「非线性」,常常不按因果逻辑,同时丰富感性面的浪漫元素。大胆采用「长镜头」的流畅运动,排除手持摄影机的临场感,看似冷冽但不失诗意,甚至令人见识到一镜到底的极限,恰好!谨守戏到就走的原则,整体节奏富有韵味,技术面可圈可点。特别是几个场次的安排:在皮耶车上入眠的梦境,猛烈插叙似梦似真的男友身影;年少时暗恋皮耶的家庭教师,忘情自慰、径自闯入的画面,难以界定何者为现实。搭上皮耶Alfa Romeo 的一名女乘客,抵达目的地之后,一人在玻璃屋内、一人在玻璃屋外,一镜到底、画面流畅,焦点与人物运动的转换,灯光明暗的写实设计,以两道移动的身影细腻延伸;刚柔之间,调配得极为适切。要出发踏上旅程,就得承接途中的「美与折磨」,这部电影宛如一体两面缓缓发散,最后变成一个圆;能寻见犹如《春光乍泄》的随性,投射在隔着墙面,俯在挂画底下的两男,隐藏却又狂放的爱欲;也能见创作者赋予理性探讨的意图,在影片最后,不想告诉皮耶男友,皮耶突如其来的那名网友,脸上的挣扎为难。理性、感性兼具,人性、科技阐释得宜,全融进一段无人规划的机运之旅。若能,随心、随性,尽管一次,绝对是痛快的!